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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客来


  微雨歇,垂云散,鸣啾阵阵,枝曳风至。

  景行书院的寝舍皆是如此,屋内左右两侧以山水座屏隔开。

  左侧置了四张床铺,以墨竹围屏一一隔之。

  而右侧则置了四张尺寸、模样皆一致的雕花书案。

  苏清宴是四人中第二来的,便从剩下的三个床铺中选了最靠里间的那个。

  待她起身穿戴好,抱着盆,欲出房盥漱时,才发觉原来有人起得还要比她早些时辰。

  比如,顾霁光。

  但他的床铺虽已空,人却是不在的。

  许是早练去了?

  毕竟,看模样,他似是对武学颇为感兴趣。

  而还有一个已起了身的,便是那个话少,眸深,带着几分沉郁之色,且……似乎对她有些不喜的韩韫书。

  韩韫书来得最早,选的是最靠近书案的那个床铺。

  此时,他的铺早已被收拾地十分齐整了,甚至颇有种后世行伍之人的味道。

  至少,那豆腐块模样的被子,就是她苏清宴怎么学也捯饬不好的。

  刚迈过这个山水座屏。

  便看到,有个少年,正捧着边角已磨损地有些不成样子的书册,倚在窗边,凝神肃容地细细览着。

  春日的辰时,晨曦已起,懒懒地透进来,洒了一地的碎暖。

  少年面色透白,也有些瘦地过分,似是因平日里饮食不好而致。

  可,观其穿戴,虽不算是从太过富贵的人家出来的,但似乎也不像是会为了饥困发愁的人家出来的。

  怪哉。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就是了。

  但突然,那少年似是有所感,侧过头朝这方看来。

  眸色冷郁。

  但苏清宴却是毫无所谓,唇角一弯,轻点了头以作示意,便拿着自己的盆,出房去了。

  少一个敌人也比多一个朋友好。

  你虽不喜,我却无恶。

  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是苏清宴一向的处事原则。

  因为她一贯相信,有些人,有些事,不可强求,也不必强求。

  此般,便好。

  但韩韫书却先是一怔,似是不曾想到这人脸皮如此之厚,或说……心机太深。毕竟,他不信,那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厌恶之色。

  因此,韩韫书随即便又露出了几分讥讽之色。

  因为他从来都不信世上有什么真正完美的人。

  正如没有人不会有影子一样。

  若一个人没有了影子,那么,不是头顶烈日,便是身处极致的黑暗中。

  世上如朗日之人,又有几个?

  多的是……呵,多的是如他韩韫书这般,阴冷寒恶,如阴沟里滋长出来的……东西。

  仁善宽宥有什么用?

  还不是!还不是……

  呵。

  思及此处,本就沉郁凌阴的少年眸中竟更添了几分疯狂阴寒之色。

  冰乍寒倾,碎难合。

  ……

  和安街,萧王府。

  厅幽壑深,柱漆匾肃,岁逝华褪,还真,存朴。

  “诶不是,我家老爷子好容易解了我的禁,我这才紧赶慢赶地来你府上给你递新消息,你听完就是……就是这样?”陆珩坐在石凳上喋喋道。

  说罢,似是觉得语气还不够,竟拿起他那把平日最宝贵不过的湘妃竹扇在石桌上敲了敲,意图引起身旁这个,一直在自己与自己对弈着的人的注意。

  “嘿,我说……”陆珩见此人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便又准备继续喋喋道。

  但还未待话起,便听身旁之人终于开了口,语气清淡:“尚书府与我萧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言下之意,何须紧赶慢赶。

  不是,他陆珩的意思是……

  不对,重点是……

  “重点是那北祁嫡公主大概真的是要来和亲的。而且!似乎人家想和的还是你萧忱!”

  似是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陆珩说罢竟有了几分顺了气的舒畅之感。

  但……姥姥个大西瓜,这人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陆珩还欲说些什么,便听身旁这尊大佛终于又开了口:“急什么,便是我敢娶,她北祁公主便当真敢嫁吗?”

  说罢,还轻笑了一声。

  陆珩闻言一顿。

  理是这个理,但当今那位如今可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万一,到时一旨令下,他萧忱……还能抗旨不成?

  只见萧忱又笑吟吟地对着陆珩道:“我手上沾的可全是她北祁人的血。”

  “她要是都不介意将来所生子女要拜祭的是我萧府宗祠,那我又有何惧?”

  语毕,萧忱又轻笑了一声,才将已成败势的黑子拣了出来。

  许是在盛京养了些时日的缘故,原本面色尚算不得太过白皙的萧忱,此时竟比刚回京那会儿还白了几分。

  这虽修长,却一看便是习武之人的手指,配着此刻被捻在指尖的黑子,竟有了几分象牙白的模样。

  身后竹丛随风轻晃,淡金色的日光晕了些在萧忱那张骨相极好的脸上。

  陆珩莫名觉得,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在这人面前似乎也不足为惧。

  姥姥个大西瓜,还真是皇帝不急,太……

  傻人不急,善人急!

  见此时似是唬够了,萧忱才有些无奈道:“你年前随你舅家商队去北祁后,带回消息难道都是无用的吗?”

  陆珩闻言一滞,想了想才道:“不就是……他们那什么没了娘的太子殿下,和那个最受宠的四皇子有些焦灼吗?”

  “可这北祁公主是要嫁到大盛来的,难不成她还想从大盛搬救兵给她那个娘没有,爹不疼的太子哥哥?”

  “美得她!”

  说罢,陆珩颇为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忘了耶律勇那老皇帝一直都想做的事了?”萧忱又继续开了口。

  北祁与大盛不同,以部落起家,教化也不过百余年。

  他们虽也用大盛文化,但却极为信奉狼这个动物。

  因此,他们的政权更迭更多的是以铁血铺就的。还是明面上的。

  颇有几分能者居之的味道。

  而所谓太子,也不过是仿着大盛,依样画葫芦的模子罢了。

  太子这个身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符号。甚至还有几分无能的感觉。

  他们更愿意看到自己的首领,凭自己一路撕咬上去。

  这样得来的政权,这样做成的首领,才值得他们信服与追随。

  且,北祁现在这个老皇帝,可更为偏疼那个四儿子。

  对这个喜欢学大盛人那一套的所谓太子,并无甚好感。

  当初,也不过是依着惯例立下的太子罢了。

  太子,算得什么身份?

  真正的北祁勇士,想要什么,该是自己去抢,去夺的。

  所以,如今这什么北祁太子殿下的处境,可是个困兽了啊。

  除非,其釜底抽薪,兽穷则啮一回。

  不然,就只有等着新君继位,宰肉烹羊了。

  这不,连其最亲厚的嫡亲妹妹都护不住了。

  陆珩默了默,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软脚太子要借此契机鱼死网破了?那这北祁公主不是就不会来大盛了?那你不正好……”

  “不,大盛还是会来的。”萧忱语气淡淡,神情悠远。

  “不然,如何寻契机动手呢?唯有退无可退,将自己最亲的妹妹都只能舍来这大盛和亲了,才可让人相信自己真的是……山穷水尽了。”

  说罢,萧忱轻勾了薄唇,眸中满是兴意。

  “可即便是那什么四皇子猜不到这一点,其麾下谋士会无人猜到?若是如此,那什么劳什子太子……或许也不会被压得这么多年都翻不了身了。”

  此时陆珩终于平下心来,清明着思绪道。

  “所以,便等。如此死局……便唯有天意可定其胜负了。”蓦地,萧忱竟想起了那个眸色坚韧却自持稳重的孩子了。

  “你怎得越说越玄乎了?等?他耶律齐等死吗?”陆珩似是有些不明。

  萧忱闻言才回神缓缓开口道:“帝王者,本就是天选。若老天都不愿站在其身边,那便是一朝为了帝王,早晚也是会亡的。”

  一阵轻风拂过,似携了满身春日暖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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