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试谈
“你疯了？！”辰静双又惊又怒地痛斥。
血顺着他手掌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方才宋如玥一刀砍向自己的手，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攥住了剖风。可还是没来得及，宋如玥对自己是下得去狠手的。他碰到剑锋的时候，她已经割开了自己几乎半个手掌。
宋如玥噙着一丝迷蒙的笑，看着他。
“我没疯。子信，我只是欠你太多，不想再多欠你一道伤了。”
辰静双惊疑不定，焦头烂额地觉得她是烧糊涂了——但容不得细想，他已经高声喊道：“钟灵！”
帐外，尚未松口气的钟灵默默仰天长叹。
天铁营上下都与她关系融洽，林荣瞧着她这无奈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肩。
钟灵又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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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那两人多说，钟灵包好伤口，照旧要匆匆溜走。只是临走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两位闹脾气就闹脾气，舞刀弄枪的多伤和气！”
待她走后，宋如玥和辰静双面面相觑片刻，都忍不住莞尔。
“瞧你把人吓得！”辰静双笑道，“快把剖风收了，扔远些。”
宋如玥从善如流，一边把它塞回枕下，一边道：“方才……好像是我回来后，你第一次真对我笑。”
辰静双一怔：“你竟数着。”
“我没有数，但我就是知道。”宋如玥抿了抿嘴，终于觉出疲累，在床边坐了，“自打我从黎国回来，你……待我就仿佛和以前不一样了。”
辰静双没有接她的话，帐内，煮着药的小锅不识时务，兀自咕噜咕噜，发出“家”一样温暖的声音。辰静双盯着它问：“你知道怎么把火调小吗？”
宋如玥一怔，摇了摇头。
辰静双也不会。小锅继续咕噜了一会儿。宋如玥大着胆子问：“是因为……”玉玺下落不明，她没敢提，“是因为皇兄吗？”
辰静双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又没有笑意了。
“是因为玉玺。”
他一口道破了钟灵不敢言明的芥蒂。
辰王妃将玉玺交还给辰国以外的人，这在许多辰人看来形同背叛。他可以包庇宋如玥，不叫她知道外面的风雨，可是，种种风波周折之中，难免自己也产生一丝疑心。
又因张湘误判、宋玠逃脱、宋如玥私自出行……一连串的事，都不能让他安心，反叫那疑心愈发根深蒂固。
宋如玥便问：“我不是叫张湘回来，告诉了你实情吗？他怎么说的，人在何处？”
辰静双如此这般地对她一说，如实道：“……当时我大怒，下令打了他五十军棍，关了起来。他曾与我说，他有两名同伴被扣押在燕军处，我便叫人代他去寻，谁知没寻回来，只好又将他带出去。他出发的时候，恰好就是你回来的前夕，如今还没有回来。但算算时间……也快了。”
宋如玥听完沉默片刻，低声道：“自从西凌一战，我便将天铁营……都视为我兄弟手足。你这五十军棍，也太重了些。”
辰静双没有多解释。
很快，宋如玥又道：“不过，他还能活动，想必打得也不重。等回来了，再叫他好好休整一番，也罢了。这要怪我，没与他交待明白，也没想到……他是这样拳拳之心，倒弄巧成拙了。”
辰静双才又展颜：“好。”
平心而论，他倒不大在乎张湘。辰王殿下从小便是如此，待谁都温柔体贴，可真正放在眼里心里的，却寥寥无几。他其实是听宋如玥如今对天铁营感情这般深厚，出乎意料，以为她要就此发作。
听她主动为自己找补，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松了下来，他便问：“你方才……是做噩梦了吗？梦见了什么？”
梦里是皇兄，宋如玥记得清清楚楚。
她脸色一白，摇了摇头，轻轻道：“醒来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人要杀我，是很亲近的人。”
这话有歧义，可惜她心神不宁，没注意。偏偏辰静双又多心，问道：“……是我？”
他手指都蜷了起来，自己以为自己是攥紧了几块冰。可宋如玥看来，这问题却只是令人始料未及、哭笑不得，她大方失笑：“不是你……是……永溪那里的人。我也只在梦里伤心，醒来记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辰静双内心自嘲一哂——宋如玥没发觉他这样多心，他自己当然也不会提，只又关心了一句：“钟灵说你只是累倒，可我瞧着，你脸色总不好，今日剖风都被林荣轻松捏掉了。你究竟怎么了？——要不要躺下？”
宋如玥摇头：“倒没什么，只是累，不想躺着。病倒……总显得楚楚可怜的。这回累倒已经够丢人了，我说几句话还要躺着，不更丢脸？”
“当初就是你倔，”辰静双轻斥她，“脸色那么差还非要出去，累倒在外也不稀奇。”
他顿了顿，到底心疼，又柔声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丢脸的？”
宋如玥一想也是，何况她此刻心痛已极，若躺着，昏过去了还能说是睡着了。要是坐着失去意识，那就不好糊弄了。辰静双这样细心，难免把她之前的谎言都戳穿，到时候牵扯出高央，倒叫他不好做人了。
她再次钻回被子里。可是到底被方才的梦吓住了，非要握着辰静双的手。想了想，又把剖风放到了他手里。
“你拿着，免得我以后再伤到你。”
辰静双一怔——从第一次领兵开始，宋如玥就有枕刀而眠的习惯。最初是因为不安，后来则是习惯，哪怕在王宫里，她也不放一把刀就睡不着觉了。
而且剖风，本是她最贴身、最顺手的一把刀。
他抚摸着刀身，本想拒绝，可是忽然看到了宋如玥的眼神。宋如玥看着他受伤的手掌，目光和看到林荣的腿时是一样的。
于是他改了主意，将剖风一收：“好。”
宋如玥对他一笑。
辰静双俯下身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我来，本有正事要说的。”
任谁看起来，他们都是在耳鬓厮磨。可是辰静双的语气并不轻浮，甚至没有笑意。
他观察着宋如玥的脸色，看到这句话一出口，就像秋风扫落叶，扫去了她脸上的笑意。宋如玥对此本就有预感，眼下这一时刻到来，只得深深提气，吞了口唾沫。
“什么事？”
辰静双的声音愈发低。
“你是不是把玉玺弄丢了？”
“——没有。”宋如玥断然否认。
玉玺事关重大，哪怕对着辰静双，她也不愿承认。甚至，何俊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舍命护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辰静双与她对视，安抚道：“没事，我知道，为了玉玺的事，你骗了我许多次。但你若是一个人担惊受怕，我也难过。究竟是不是丢了，你只说出来，我不怪你，还能帮你。”
宋如玥看向他，眼神没有一丝动摇，坚定得近乎在说一句誓言：“没有。”
“——那你这么不要命，还瞒着我偷偷出营，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如玥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坦然道：“我与你说过，我现在将天铁营上下都视作手足兄弟。何俊他们那么多人失踪，我自然放心不下。”
“当时劝你别走的，也是天铁营的人，你却没有听。”
“我的脾气，你也知道。”
辰静双试探不出结果，叹道：“……也罢。不过，为玉玺的归属闹了这么多风波，你一面之词，已经不足以取信于人。保险起见，你将它拿过来，我亲眼看一眼，说出去，也是能平复军心的，如何？”
说完，他盯住了宋如玥的眼睛。
人的语气可以造假，眼神却没那么容易骗人。
宋如玥语气虽然坚定坦然，那双通透的瞳孔却微微颤抖着，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过，似乎要试探出一点端倪。可惜辰静双如今，不是那天真乐观的小世子了，他出言试探之前，当然先将自己深深藏了起来。
宋如玥在断识人心上，有一些直觉、一些小聪明。可是直觉和一点小聪明，刺探不穿日渐积威的辰王。
辰王与她脸贴着脸，亲昵无间，压迫也无声。
渐渐地，她的脸涨红了：“……你是不信任我吗，子信？”
辰静双道：“我相信你，但辰国上下，总要一个确定的解释。你放心，哪怕玉玺是丢了、或者你给了宋玠，哪怕你亲手给了辰恭……我也只是知道就罢了。我会保护你的。”
“——我怎么可能把玉玺给辰恭！”
“我知道。”辰静双摸了摸她的头发，为了不叫外人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两人距离极近，就着这暧昧的、亲密的姿势，在方寸之间对峙。他柔声道：“我只是说这么一个夸张的处境，青璋。那么，玉玺是丢了，或者你照着之前的想法，把它交还给宋玠了吗？”
宋如玥低声道：“我没有。”顿了顿，她一横心，咬牙指责，“你还是不肯信任我。”
辰静双自己也觉得自己多疑至于不堪，而将这一点揪出来指责的，又是宋如玥。他也心虚，不由得解释道：“……这些年，我是多疑。可是，我始终是相信你的。”
“那么，我说了玉玺在我手上，你又为什么非要看一眼呢？”
“倘或它关乎的是我一个人的命，我也不会来问的。”辰静双耐心解释，“我的生死可以随你，可是，眼下群雄逐鹿，事关辰国命脉，牵涉那么多人生死存亡，我不能不慎重以待。”
宋如玥的话已经压在了舌尖。
辰静双又问：“或者，我换个问法，它是不是已经不在你手上了？”
“——没有！”
这一回，宋如玥是叫喊出来的。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妙。
城府再深……也有崩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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