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林昱筠日记之父亲
不管怎么样，我都无法相信外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或者说，我从小到大遇见的第一个再也不能相见，无论多么努力也不可能再相见的那种，我才明白何为生离死别。
我本以为自己会慢慢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不重要的人渐渐消失，等我长大了，我才会经历这种至亲之人失去，那时候我已经足够成熟，可以从容面对生死，或者是我自己已经开始慢慢等死，那样我就不至于为了失去一个亲人而太伤感，
可是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怀满愧疚地失去了我的外婆，我儿时总是想着等我长大了要好好照顾他，她为我哭瞎了眼睛，操心了17年，但是还没等我长大，她就永远离我而去，永远地。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我也不知道，我至今不敢相信，看到什么都容易触景生情，想起过去的我们，她枯瘦的手，她深情的眼睛，以及在她生命最后一刻留给我的那抹笑容，那是我最熟悉的温暖笑容啊。我本以为她看见我来了就不会走了，本以为我的意念可以战胜许多东西，但那都是我的幻想，上天不会因为谁的眷恋就改变主意。想起本来应该有她的我的未来，我幻想着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她老了给她念报纸或者念书，和她一起去海滩晒太阳，总之，我为自己设计的未来里，很多都有她的身影，毕竟她是那个陪我走过了最快乐时光的人，我又怎会忘记？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把她赶出我的脑袋里面。其实我们分开很久，我已习惯身边没有她，也就不会特别想念她，但是当她永远离开我以后，我就一直在思念、想念。
这大概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吧。我失去她了，才看清自己的心，在那个地方，她牢固地霸占了一个角落，也许不会被发现，但现在，确实让我心口疼痛不已。
我自己慢慢回想起来，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这种遗憾，我还想为她做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我幻想的未来里，有很多她的画卷，她打破了我很多的梦，我自己不想承认。
让我认识到“外婆已经死了”这件事很残酷，如果不是我爸的教训，我真还不知道我到底怎样才能走出。
按照我家乡的习俗，棺材放在灵堂里。每天有人吊唁，忙起来也没人管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进行的是哪种礼仪，总之我什么都不参与，我就抱着外婆的遗像，该吃时吃，该喝时喝。只要有人给我提起“外婆已经走了”之类的话，我就立刻情绪失控，几次下来，也就没有人再招惹我，相安无事地办完丧事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我每天都在一群人狼哭鬼嚎的声音中醒来，又在这样一个声音中睡去。
外婆出殡前一天下午，我也不知道在举行什么仪式，他们又在哭，我爸进来找我，给我说，让我送外婆最后一程。
我挺怕我爸的，要是别人，我肯定发飙，可是我爸，我有点不太敢，只是转过身去，不和他说话。
他又说：“林昱筠，我知道你难过，你遗憾，但是你现在要不去的话，你今生又要遗憾了。”
我说：“爸爸，外婆没走，你看，她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老爸严厉的目光看得我有点心虚。
我爸有点生气，没有再理我，拉着我就往灵堂走，自从我初中那件事以后，我爸就没有这么暴力地对待过我，我的手腕被他拽的生疼，他也不顾了。
他直接将我甩到了灵堂的供桌上，从家到灵堂也有个400米吧，我就像一个物品一样被他拖着，我自己也跌跌撞撞，但是我爸威严，叫我不敢反抗。供桌上面放着的祭品，随着我的撞击噼里啪啦地都撒在地下，我小舅舅正在灵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冬天的，地上的雪还没有融化，我穿着拖鞋就被拖出来了，以一种相当暴力的方式。
我当时比较呆，看着地下散落一地的各种食物，不知如何是好，抬起头来，就看见了外婆的微笑，和刻在我脑海中的一模一样，和我这些天来一直抱着的那个照片一模一样。
当时的林昱筠有些慌神，或者说，她一直想要掩饰地伤口，就要被揭开，血肉模糊地，所以她本能想逃避。
林爸并没有给女儿逃避的机会，他也心痛，林昱筠有愧疚，他又何尝不是？从女儿不到二岁就把女儿扔给体弱的丈母娘，但是自己对丈母娘的病却不闻不问，她在这个年纪就去世，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遗憾。还有女儿，都说女儿是老爸上辈子的情人，他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在女儿学习方面他一直扮演着严父的角色，生怕女儿步入歧途，林爸不知道父爱如山是怎么来的，他觉得自己给女儿的爱更像是——闪电。是的，晴空万里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但是一旦发生，就绝对不可忽视。林爸是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平时也不多管孩子，只是当孩子犯错的时候，他一定要严惩。
林妈经常埋怨他：“平时你不教给他们怎么做是正确的，一犯错你就打，他们能知道你为什么打他们吗？”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父亲，倒像是一台会提供钱的机器。因为他并不知道该孩子怎样的未来，是让他们衣食无忧更重要，还是多花点时间陪在他们身边更重要？他选择了让自己的孩子衣食无忧，为他们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让他们上最好的学校，至于父爱，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爸把我扔在地上的举动激怒了我，我已经忘记我很怕他、他生气了揍人很疼这件事情了，随手抄起一根还在燃烧着的蜡烛，不顾蜡液滴在我手上的烧痛，将它朝着我爸扔过去，冲着他大喊：“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我是外婆养大的，最没有资格教训我的人就是你了。”蜡烛被他接住了，他甩手将蜡烛弄灭，听着我的话，有一瞬间慌神，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看他似乎说不过我，就要走出灵堂，但是他又拉住我。
我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他的手，无济于事。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冲着他大吼：“你放开我。”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难过，我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他在我面前永远是耀武扬威的，是我们一家人的“老大”，我和弟弟都很怕他，但是今天的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让我想起我在外婆家的时候，家里有一只猫，它如果受伤了，就会独自在一个地方，把身体盘旋成一个圆饼的样子，然后轻轻舔着伤口，眼神无辜或者轻轻眯着，总之看起来楚楚动人。
不，我怎么会把我威武无比的老爸想成是一只猫？他明明是野兽呀。
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他的迷惘是一种自带气场的伤感，我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我不得不承认，看见他的样子，我很心疼，我想我戳中了他的什么伤痛，让他在我面前失神片刻。
请注意，只有片刻失神，他便恢复了元气，他看向我时眼睛变大，我认得这个眼神，我知道他生气了，还是很大的气，如果判断没有雨失误的话，他就要揍人了。不得不说，我的嚣张气焰又不见了，我刚才的大义凛然，风雨无惧，现在又不见了，我恢复了对他的害怕。
我爸就是这样。他永远比我厉害，我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才会想到猫。
他拉着我跪在我外婆的相前，告诉我：“外婆已经走了，你难道不要送她最后一程？”
我说：“外婆没走，她在家里等我，她为我织的毛衣我这次都没来得及穿上，她是不是生气了？”我的语气已经相当软弱，不像是反驳，倒像是劝服我自己的喃喃自语。
“林昱筠，你看清楚现实，你抬头看看你跪在谁的灵前，你真的要自欺欺人而不送你外婆最后一程？”
我抬头，果然看见了外婆的微笑，我也冲着她笑了笑，谁知这一笑却惹怒了我爸，这些年来，我总以为以自己的经验已经可以摸清他的“发火点”，但是我错了，我还真没想到我就连笑一下他也能发火儿。
他当时站在我旁边，在我嘴角的弧度还没能沉下去的瞬间抬脚，冲着我的肩膀就是一脚。
不知道疼不疼，我当时已经忘记了疼，他上次对我动手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地甩了我一个巴掌，打的我差点撞墙泄愤。
而这次，我抬起泪眼，小舅舅已经拦住他，我倒是很好奇，小舅舅不拦着他，他会不会把我打死在外婆灵堂里。
小舅舅大叫：“姐夫，你这是干嘛？我妈最疼昱筠，你在这里打她？”
他怒目圆睁，指着我说：“你听见小舅舅说什么没？外婆最疼你，你瞧瞧你自己的样子。他已经冷静下来，不想再打我了。
我已经吓傻了，然后渐渐知道为什么我爸用一种想要杀人的眼光看着我，肩膀上的疼渐渐传来，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我爬起来，跪在我外婆遗像前，叫了声“外婆”，就哭了起来。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不知何时，我爸把我移到他的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哽咽着对我说：“别哭。”
这……
我推开他，我用我当时智商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眼神看着他，哭着冲他喊：“你凭什么打我？你以为你是谁？我还不到两岁的时候，你就把我扔给外婆，你来接我那天，不顾我哭成什么样子就把我带走，你问过我的想法吗？”
他没说话，手握成拳头状，又要打我？
我的头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上的疼痛还很醒目，但还是说道：
“外婆，你为何走的这么快？你真的再也不会来了吗？你不想我吗？以前你常来看我，你就再也不来看我了吗？你真的舍得下我吗？”
外婆。
我爸第二次抱住我，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呢喃：“闺女，爸对不起你。”
我爸的声音里充满了伤感，他不是受伤的猫，而是一个父亲，那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何非要一脚把我踹醒来，他大概不想我日后再承受一遍失去外婆的痛苦，不希望我日后想起来会遗憾自己没有送外婆最后一程。
我有些明白，什么叫父爱如山，坚硬，沉重，实实在在，这大概就是对“父爱如山”最好的解释。
可是，当我看着这坚硬的大山抱着我，满眼通红，泣不成声的时候（其实他并没有哭多么厉害，就是他一哽咽的时候就会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很会哭的那种人），我心里的种种防线早已奔溃。
我不敢相信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是我如山一般的父亲，是我骄傲霸气的父亲。
“爸！”我也终于爆发，紧紧搂着他，这次我的眼泪，是为我父亲而流，人生十七年，第一次为他哭，看到他的眼泪，我才知道他的脆弱，我才知道自己多爱他。
爸爸，你是我心中的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愿用我一生，守护你的人生里再无泪水。看见你哭，我真的宁愿你对我拳打脚踢，因为我真的害怕看见你哭，你哭的时候，我会感觉，世界湮灭。
那晚，爸爸带着我给外婆守灵，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搂我在怀里，我也渐渐习惯他的温度。冬天夜里很冷，我们两个围着火炉坐着，我的后背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丝毫不觉得冷。
他给我说了很多话，大多还是劝我，不要太伤心，他说外婆肯定不希望看见我伤心，外婆想要看见那个乐观向上的我。
他说，有些人，即使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也在我们心中。
他说，人终究都有一死。
他说，筠筠，对不起。
我靠着他怀里睡去，自外婆去世以后，我第一次，梦见外婆，梦见她笑着告诉我，要听爸爸的话。
第二天一早，天空飘起了雪花，也是外婆下葬的日子。
我们的白色衣服和学容在一起，这才是我第一次戴孝，我真是不孝极了，幸好我爸叫醒我，不然，也许没能送外婆，会变成我今生的遗憾。
我一个人站在外婆坟墓前久久不愿意离去，夜幕降临，天空成了橘黄色，放眼望去，远远近近，都是墓碑和坟墓，每一座坟墓都披上一层洁白的轻纱，外婆的也一样，她的墓碑前放着她最喜欢的针线盒。我看着墓本上的字，看着高耸的坟墓，突然意识到，这里面躺着我至亲的亲人。以前见到坟墓，总以为这是个摆设，可是现在，它却成了外婆最终的归宿。
不敢想象，寒冬的地底深处到底有多冰冷，我的外婆长眠于此，她会感觉到冷吗？突然无边的黑暗侵蚀了我的心，我似乎感到了地下传来的彻骨寒冷，我似乎看见了外婆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外婆。
我不敢再呆下去，这个想法让我害怕也让我心痛，想起外婆生前总爱坐在热炕头，现在却要去这样冰冷的地下，我的心又痛起来，我也不知道棺材里是否有足够温暖的棉被，但不管怎样，再也没有人陪她聊天了，也没有人陪我，做许多事情。
很多东西都会消失，人也一样，但是曾经永远不会消失，因为它确确实实存在过。无论坟墓下的亲人是否会变成一堆白骨，她都是我的外婆，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
想起最后一面见外婆时候的情形，回想起来，她大概是因为见到了我，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吧。
我抬起手，抚摸着墓碑上外婆的笑脸，那个笑容，突然戳中了我某一根神经，我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了。
忍下心中的悲伤，我朝着她笑了笑，说道：“外婆，我先回家了，有空就来看你。”
转身离去，不免想到外婆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寂寞。外婆这一生都很寂寞，外公去世早，自从我妈嫁出去以后，再也没有人陪在她身边，想想至今，已经二十个年头，这二十年里，只有我在的那几年，她才不那么寂寞。我走以后，她的心又沉入冰窖，直至离世，再也没有人化解她的寂寞了。
外婆，我多么庆幸自己曾经陪过你，又多么遗憾自己没有多陪你一点。现在你又一个人了，我却怎么也陪不到你了。
走出墓园，看见我爸正立在车边，应该是在等我，他的轮廓淹没在暮色里，只有嘴里叼着的烟泛起星星亮光。
我走近，才看见地下已经一堆烟蒂，他则浑身烟味。
他看见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说道：“等你无聊，多抽了几根。”
坐进车里，在昏暗的车灯下，我才看见他已经冻得鼻子耳朵都通红，这几天也很忙，他来不及打理自己，胡子拉碴，看起来老了很多。
我别过眼睛，偷偷擦干自己的泪水，再也不忍心多看他一眼。
我不得不承认，我父母也在变老，他们也会需要我，我必须长大。
第一次牵着他的手回家，手很干、很暖，我的心，也很暖，被棉花温柔地抱住，放在雪里，我也不怕冷。
这就是我消失了这么久所经历的事情。
夏妍听完我讲的故事以后，表现的和我想的差不多，她抱住泪流满面的我，哭了。
然后我们就和好了。
脑袋里回想着筷子兄弟的“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常留”就觉得一被莫名戳中泪点。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爸爸。今天是中秋节，我还没有向他道一声中秋快乐。
祝愿各位亲中秋节快乐。因为审核的原因，看似很多天没有更新，二遥很奇怪，编辑是不是放假睡大觉去了？？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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