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漆黑的秋夜
十月份，这座南方的小城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密的小雨，这是三山市这个季节最普遍的天气，而这天是沐童满月的日子。
“咣当”——永吉巷136号的家里又传来了一声重物跌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粗俗的呵骂，女人隐隐的抽泣、老人的叹息以及婴儿洪亮的哭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引得街坊四邻纷纷从家中出来观看。
“欸你们瞧，这沐家又开始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大叔皱眉说道。
“是啊，这沐正廉可真是混账，连自己老婆都打，他老婆可刚出月子吧，真不是个东西！”站在大叔旁边的一个身材圆滚的妇女接话。
“咳咳——这个混账不孝东西又是来要钱的吧！我这老姐姐命可真苦呦——”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用拐杖敲地一脸悲愤地喊道。
……
众人都围在沐家门口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劝架，大家都知道沐家的这个儿子是个赌鬼，是个混账，他每次回家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钱，要不到钱誓不罢休，谁要是上去劝架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家也打一顿，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去掺和他们家的事。
“怎么了，我他妈就是找你要点钱而已啊，你信我，我很快就能赢回来的——”沐正廉不耐烦地冲着沐老太太吼道。
窗外的小雨下的更密了，有渐渐扩大的趋势，把看热闹的众人肩膀都打湿了不少，于是街坊邻居都选择回家避雨，不再观看这一场闹剧。
而屋内脸色苍白的女人正安抚着怀中的婴儿，试图哄着他不要再哭，可是沐正廉刚刚的那一吼反而加重了婴儿的恐惧，本来渐小的哭声又猛然间放大。
沐正廉皱着眉头转头冲女人喊道：“妈的，哭得老子头疼，姜霓快别让他哭了！”
那位名叫姜霓女人并没有理沐正廉，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只是苍白的脸庞上冷汗顺着形状明显的下颌不断地往下滴落。
沐正廉见姜霓并不理他，顿时火冒三丈，眼看着就要抡起椅子朝她砸了过去，这时沐老太太才从身上翻出一个碎花布样式的荷包，用力地朝沐正廉砸了过去，吼道：“给你！都给你！快给我滚！”
只可惜毕竟上了年纪，砸过去的力道再大对于沐正廉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他放下椅子，捡起地上的荷包，快速拉开拉链朝里面瞥了一眼，有些嫌弃：“这么少？”
“就这些，你要不要？”沐老太太瞪着他，不再让步。
沐正廉见这一趟总算是有些收获，哼了一声便把荷包里的钱拿出来揣在了身上，随后把荷包这么一扔，顶着雨跑出了家门。
总算是暂时消停了，沐老太太颤巍巍地捡起被沐正廉扔在地上的荷包，往姜霓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便走进卧室，而姜霓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温柔地哄着怀中的婴儿，被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的眼睛中有浓浓的不舍。
雨就要停了。
当天晚上，沐老太太早早地便回了卧室休息，没有再出来。而与之相对的另一间卧室里，直至深夜时分，姜霓脸上都没有丝毫倦意，反而更多的是决绝，看着躺在床上睡得酣甜的婴儿，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小脸，眼中噙着泪小声说道：“童童，妈妈对不起你。”
说完便拎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箱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姜霓离开了。
而就在她走后的不一会儿，沐老太太便从自己的卧室里缓步走了出来，往大门口望了一眼后，幽幽叹了口气。
自从姜霓走后，沐家便剩下祖孙俩相依为命，可好景不长，沐正廉在听说自己老婆离家出走后，大发雷霆，骂骂咧咧地便回了家，说要找回这个死女人。并且再次找沐老太太要钱，但家里是真的再也没有钱来给他挥霍，所以他沐正廉几次三番砸家无果后，竟然破天荒地在家里住了下来。
不知道是哪个狐朋狗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工厂大门口当保安的活儿，沐正廉刚开始还算是认真，后面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钱去大赌，他就开始在家附近小赌，然后酗酒，喝的酩酊大醉，酒瓶扔的到处都是。
每每喝醉，他便开始打骂沐童发泄心中的怒气，沐童彼时虽只有六岁，但已经被沐正廉打骂惯了，总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眶里蓄满了泪，硬是一滴都不掉下来，一脸倔强，这模样像极了姜霓，所以沐正廉一看更是火大，打的更凶。
嘴里还骂骂咧咧：“你看你这个死样子，和那个该死的野女人一样，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种，说不定根本就是那个野女人和别的野男人的种！”
沐童装作听不见，并不搭理沐正廉，他很想逃跑，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跑走被抓回来会打的更狠，索性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让沐正廉打，每次到最后都是等到沐老太太赶回家，他才能逃脱父亲的魔爪。
沐童的确很像姜霓，不光是神情，还有长相，他的皮肤极为白皙，两颗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分明是可爱的模样，眼睛里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倔强与阴郁，孩子本该白嫩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瘢痕，诉说着他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沐老太太每每看到沐童身上的伤痕，都止不住地叹气：“造孽啊，我真是造孽啊……”
沐童家旁边有一户邻居，是一家三口，爸爸是一位佝偻的中年男人，妈妈则是一个热心肠的胖妇人，沐童管她叫秀萍阿姨，他们家有一个小男孩，名卞唯，是个小胖子，看起来憨憨傻傻的，只比沐童小半岁，却很喜欢追着沐童屁股后面跑，吵着闹着要和他玩。
沐正廉以前每次打沐童时，他偶尔能在拳头下跑出来，卞唯便偷偷带他去自己家里藏着，所以沐童面上虽然很嫌弃这个总是跟着自己的小胖子，但却不是真的讨厌他。
而与之相对的是住在永吉巷尽头的一帮以杨旭为首的小孩，最喜欢的便是欺负沐童，每次见到他都会嘲笑地给他唱：小白菜，地里黄，从小就，没了娘，爹不疼，总挨打，真是个，可怜虫……
年幼时候的沐童听到杨旭他们讽刺他时，总是紧抿着嘴唇，气得小脸通红，握紧了拳头就想要挥过去，堵住他们的嘴，这时的卞唯就只会跑到一边躲起来，他想要去帮沐童，但又害怕。
杨旭那帮小孩虽然只比沐童大个一两岁，个子却比他高很多，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沐童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再由小胖子卞唯扶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沐童上初二，沐正廉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那时的沐童心里有些庆幸。
可他已经在沐正廉的拳头下生活了十几年，早就耳濡目染，五年级时便学会了抽烟、喝酒、去网吧、打架……
有时候他想：或许沐正廉作为父亲唯一教会他的便是拳头能解决一切吧，至少那时这是他坚信的唯一真理，有用的真理。
十五岁时，不学无术的沐童考上了三山市里的一所高中——三十一中，虽然说是最差的，但沐奶奶还是决定要孙子继续上学，尽管那时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已经很拮据，只靠沐奶奶每天上街摆摊赚点生活费。
在那个炎热的暑期，沐童裸着上半身，就穿了一条大裤衩，录取通知书被他随意的扔在床头柜那，和用过的纸巾、吃完没扔的苹果核、各种零碎摆放在一起，他微闭着眼眸躺在床上扇着扇子，心里躁得很。
这种闷热的天气连沐奶奶都没精力出门摆摊，只能在家里歇着。
反而是卞唯一脸兴奋地冲到沐童家，手中举着那艳红的录取通知书，喊道：“沐童，沐童！我考上了！考上一中了！”
沐童听到卞唯的声音这才缓缓睁开眼，看见站在他房门口的卞唯，往下不断地滴着汗，仿佛中了彩票般欣喜，看见他睁开眼还冲着自己又扬了扬手中的通知书。
“恭喜。”沐童又合上了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
卞唯似是已经习惯了沐童的态度，并不在意，笑着回了个谢谢后就大喇喇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床头柜上的通知书：“哎呦，你怎么把通知书和这些垃圾放在一起啊，再弄脏了……”
卞唯赶紧把沐童的通知书从一群垃圾中解救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沐童床边，小胖子卞唯长大后变成了大胖子卞唯，这一坐沐童感觉自己的床有可能要塌！
本来随时准备跳床起来的沐童这时又听到卞唯的一声叹息：“唉，以后我们两所学校可就离得远了……”
沐童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卞唯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沐童才闭着眼低声说了一句：“没关系，好学生本来也不能一直和我们坏孩子在一起的。”
卞唯扭过头看着沐童，少年的脸庞窄瘦白皙，浓密纤长的睫毛并不卷翘，像一把小刷子，此刻闭着眼就在他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光裸的上身胸膛莹白如玉，即便这个夏天在阳光下晒了这么久，也没把他的皮肤晒成小麦色，只不过身上有几条隐隐的伤痕。
卞唯叹了口气问道：“你又去打架了？”
“嗯，前几天杨旭带了几个人来网吧找事，我就顺手收拾了他们一顿。”沐童无所谓的说道。
卞唯没再搭话，低头自己又坐了一会儿，便不声不响地走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殆尽，沐童这才睁开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就这么看着外面那棵已经参天的老树，树上有一个小鸟窝，此时那只大鸟正啄着身下那只小鸟的羽毛……
(https://www.yqwxw.cc/html/99987/99987630/530300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yqwxw.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yqw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