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番外 棠眠
“小树，到姐姐这里来。”
八岁的尹树怯生生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大人们议论纷纷，直到人们散去后听到姐姐的声音，才敢走上前去。
“棠棠姐姐，他们为什么说你快要不行了，早晚会死，死是什么意思啊？”
尹棠看着他，笑了笑，声音柔柔的：“你平常最喜欢什么花呀？”
尹树：“海棠！因为海棠花很好看很好看！”
“是啊，很好看，”尹棠摸了摸尹树毛茸茸的脑袋，“当花被连根拔起，失去营养水源，干枯死尽的时候，那便是死亡。”
尹树呆呆看着她：“那，棠棠姐也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
尹棠叉着腰，作出尹树最喜欢的动画片里主角气昂昂的样子：“我可是要拯救世界的，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尹树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又有些难过：“可是那天玥玥姐姐说那都是骗小孩子的鬼话。”
“嗯？她是那样说的吗？别听她的，你玥玥姐看着才那么点大，就已经能当小大人了。”
尹树看着尹棠身后永远的白墙，看着医院冰冷的空间与楼道，他忽地看着尹棠道：“棠棠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去啊？”
尹棠的手指慢慢蜷缩，但她依旧一脸笑意：“为什么想让姐姐出去？”
“我想带你出去玩，带你去看好多好多的海棠花，想带你去看真正的游乐园，想……”尹树越说越失落，“去哪都无所谓，我只想和你一起出去。”
尹棠看了尹树一会儿，捏了捏他的小脸：“和我出去干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天天还喜欢胡言乱语的，一点乐趣都没有。”
“没有！棠棠姐，棠棠姐很好的！和棠棠姐在一起我很开心！”尹树急忙反驳道，但是慢慢地，他又失落了起来，“大家都不喜欢用看常人的眼神看我，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的，到现在连个能说话一起玩的好朋友都没有……”
尹棠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人小鬼大，毛都没长齐就已经想这么多了？你是尹家唯一的嫡孙子，大家能不看重你畏惧你生怕你出一点事吗？放宽心啦！”
尹树逐渐开心了起来：“嗯。”
“你九岁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啊？”
“嗯……什么都无所谓，只希望姐姐能快快好起来，然后陪我出去玩。”
“天天就想着玩！二伯父没给你布置作业啊？”
“布置了，我都做完了。”
“你还真是……行吧，作业做完就好，不能辜负咱们家对你寄予的重望！”
尹棠的笑容灿烂动人，无论多少次，只要她在笑，尹树都能够把她的笑容深深烙印在记忆里，永不忘记。
尹树九岁生日的时候，吃完了午饭，开完了生日派对，准备去医院找尹棠。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踏出家门口的前一刻，一个戴着巨大的太阳帽穿着蓝色长裙的女生站在玻璃窗前拍打着窗户，朝他笑着挥手。
他一时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之中，像风一样冲了出去，扑在了尹棠的怀里：“棠棠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来了？快收拾一下，姐姐带你出去玩！”
“可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怎么了？”尹棠笑着拍了拍自己胳膊与肚子，“这不好好的吗？快快快，咱们动作迅速点，被发现了可不好了。”
尹树兴奋地背起他的小书包和尹棠一起出了门，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段如此刺激、冒险的经历，二人避开了家中的佣人和长辈，一起从后院溜了出去，然后直奔从未接触过的尹家之外。
他紧紧握着尹棠的手，尹棠抚慰地看了看他，然后突然拉着他向前跑：“走喽！我们自由啦！！！”
那是尹树第一次知道了奔跑的感觉，知道了和别人一起手牵手出门奔跑，是那么的快乐。
一路上有很多东西他都没有见过，好奇地问尹棠，尹棠都会为他解答。
一个发传单的女孩儿笑着向他们走来问他们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下，尹棠微笑着接过传单然后拒绝了她，拉着尹树离开。
“刚刚那个姐姐在干什么？”尹树好奇道。
“在工作呦，”尹棠笑道，“这工作叫发传单，很苦很累的，发不够是不能完成任务的。”
尹树：“那她为什么还要发啊？”
尹棠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然后半蹲下来与他对视。
“小树，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幸福，拥有这么多。”
“咱们家里不缺钱，但不代表别人家也是如此。”
“有的人家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连生日蛋糕都吃不上。”
尹树有些难过：“那，我这里，又是被别人区别对待了吗……”
“不要这么想啦！”尹棠站了起来，签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你看，虽然大家背景身份不同，不还是可以在一条街上相遇吗？人没有高低贵贱，一切都看你心里是怎么认为的。”
“比如，就算是刚才发传单的小姐姐，我也可以认为她很高贵，”尹棠温和地继续道，“也许，她这么努力发传单，是为了赚钱供自己读书？为了以后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她也很棒呢？”
尹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光里，尹树和尹棠去了游乐园，玩了旋转木马，拥抱了巨大的布偶熊，买了一个可爱的气球，吃了棉花糖冰激凌，他们都在对彼此幸福快乐地笑着，一如往常。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二人总算从游乐园里走了出来，手牵着手，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尹树原本想请她回家看看家里的海棠花，但是突然间尹棠捂住自己胸口，脸色苍白，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吓得手足无措，一边哭一边找路人借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很快爸爸妈妈伯父伯母全部都赶了过来，将尹棠送回了医院。
那天晚上尹树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着这一天的充足而又快乐的时光，非常幸福。
他以为，第二天再去医院，能够再次见到一个活泼可爱的棠棠姐，能够见到她靠在雪白的床头，听她说有趣的故事，抚摸着自己的头。
可是第二天他来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在医院里来来往往低言低语，看向他的时候，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目光。
他走进尹棠的病房的时候，只听见了一个绝望而又断断续续的哭声，而尹棠的床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趴在床上痛哭的尹玥。
尹玥看到他的时候，情绪彻底崩溃，冲着他撕心裂肺地喊：“你滚！你滚！”
“是你，是你害死了棠棠姐！”
“你这个杀人凶手！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求她带你出去玩！！”
“她就那么睡过去了啊，我的亲姐姐就为了陪你一天，一句话一封信都没留下，就睡过去了啊……”
尹玥声嘶力竭地大哭着，紧紧抓住尹棠雪白的床单：“你把我姐姐还给我……还给我……凭什么，凭什么她愿意陪你一整天，都不愿意留句话给我……凭什么……”
尹树看着这个白色的冰冷的空间，仿佛置身冰窖，被寒冰牢牢凝固住了一般。
她昨天还那么开心的在笑。
还给他买气球，买棉花糖，买冰激凌。
他还置身在那日幸福而又温暖的时光里许久，直到雨滴打到了他的脸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到了坟地里黑色的墓碑，看到了身旁一片黑压压的打着黑伞的人。
他们有的在哭，有的沉默，有的是意料之中的慨叹，但没有人走上前来指责他，痛斥他，一个人也没有。
连坟地里淅沥的雨声都比他们要悲哀，要沉痛，知道要打醒这个还在梦中的人。
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蓦地摸着自己的脸，摸着自己的双眼，看着脚底下一摊子雨水，望着水中的自己，目眦欲裂。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哭不出来？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害死她的恶人，明明自己才应该是最悲伤最痛苦最愧疚的人，为什么连滴眼泪都不能还给她？
尹树来了这坟地快二十年，每一年来看她的人都在减少，甚至有一年她的祭日里，只来了他一个人。
大家都在慢慢遗忘。
他已经不爱海棠了，他只爱雏菊。
海棠花美的鲜艳，而雏菊素的恬静。
就像在无数个雪白的冰冷的日子里，她温和的笑颜，如同雏菊一般恬淡。
他始终觉得自己欠了她很多，为了还清，他每一年的这一日都会风雨无阻地来看她，希望终有一日，他能够还给她一脸淋漓尽致的眼泪。
可是，那日尹玥在她安息的地方大吵大闹的时候，他忽然懂了。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眼泪。
她只是想让他不要像她一样活着。
也许，那时候的爷爷，爸爸，伯父伯母，都想斥责他，只不过，她不让。
她想让他把时光定格在最美好的地方，希望他看蓝天的时候心情能够平静，希望他看路上来往的人的时候心中能够充满善意，希望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行的时候，能够像最开始一样快乐，坚强。
尹树看着墓碑前那一小束洁白的雏菊花，衬着照片上她温柔的笑颜，直到看到她的笑容逐渐模糊的时候，他忽地怔住了。
他苦笑了一声。
看着被眼泪濡湿的地面，他慢慢伸手，将眼泪擦去，然后站起，转身离去。
棠棠姐。
我终于，把眼泪还给你了。
从今往后，我也该有新的生活了。
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活成了你心目中的模样。
尹树终于离开了墓地。
风起了，尹棠墓前的雏菊花瓣随风轻轻颤抖，像是在言说着什么。
在纷乱交杂的重重时空里，一只瘦弱的手捡起了地上的雏菊花。
女孩儿看着他决绝而又释然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不枉她拼尽一切，只为将他送进这个世界，愈合他心底的疤痕。
一阵风来，重叠的世界再次归位，女孩儿的身影随着雏菊的花瓣葬入山河。
一切都像最开始的模样，只不过尹棠的墓前空荡荡的，留下的，只剩一张古旧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女孩儿笑得灿烂。
一如当初。
－－－－－－题外话－－－－－－
有了世界观就能把番外延伸出来啦~以后的番外说不定还会涉及到现实世界哦~明天布布过生日，正好文文也到五十万字了，所以就多更了一点字数!（当然扑街作者是没有时间过生日的，明天也是码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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