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对抗的是世界，不是你
或许是哭累了，沐童在吃完一整块巧克力后，便在楚眠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楚眠给他裹了裹那件麻衣，避免他着凉，自己也是疲累得很，他本来就因为飞机晚点，在机场硬生生地等了三个多小时，好不容易飞机顺利起飞，下飞机立马回家放了个行李，又赶忙在琴行下班前去取了新吉他，这才赶来。可远远便看见巷子里沐童家门口挂着白布，心中不安，果然，一进家门口便看见沐童梦魇的情况……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睡着了。
王秀萍一早来到沐童家，就看到沐童倚在边上睡觉，他身旁还站在一位气质温润的男人，楚眠一见王秀萍立马无声地走了过去，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沐童的朋友，请问您是——”
王秀萍心中有些怀疑，面前的男人温和有礼，虽然身上的白衬衫有些皱皱巴巴，却十分有气质，沐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但面上她还是笑着回应道：“你好你好，我是沐童家的邻居，这不，沐童毕竟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丧事还是得由我们邻居操办操办。”
楚眠了解地点点头，很是感谢地说道：“那真是麻烦您了，对了，关于沐奶奶的墓地，要不就由我出面买一块吧，好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王秀萍一听，连忙摆手拒绝，热心肠地说道：“不用不用，墓地啊我们周边这几个邻居都已经买好了，沐老太太没走前啊对我们这街坊四邻的都可好了，我们来操办这事就行，就行哈！我昨天和沐童说过了已经，今天就就把老太太送过去吧，唉……”
“小伙子，你今天是不是还要上班，要是有事就快去忙吧，这有我们呐。”
“没事阿姨，我就在这里陪沐童。”楚眠笑着拒绝了王秀萍的提议，然后听到了身后好像有响动，立马转头，见沐童快醒了，又转回来继续对王秀萍说道：“那麻烦您操持了。”
说罢，转身走向沐童那边。王秀萍看着远去的高大身影，心里暗暗感叹：沐童这孩子从哪交的朋友啊，这么谦逊有礼，还为他出钱又出力的，这人真是不错。
沐童的确醒了，他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楚眠和别人交谈的声音，那种声音是他熟悉的，给了他略微安心的感觉。
沐童缓缓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倚在床板边上，身上还盖着那件麻衣，一道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他，昨晚哭得太狠，所以现在眼睛非常不适，他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抬头看着楚眠，张口想要说话，但只发了一个音节，便把他自己惊到了，声音嘶哑至极，难听的很。
楚眠见沐童听到自己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瓶温热的矿泉水，拧开瓶盖，蹲下身与沐童平视道：“喝吧，喝了会好受些。”
沐童眨了眨眼睛，接过了那瓶水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后，才舒服地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说道：“谢谢。”
“不用谢。”楚眠拿过沐童手中还剩下的小半瓶水，一口气喝掉，又从身后那处一瓶同款冰的矿泉水，这次却没有拧开瓶盖，只是递给沐童，用眼神示意。
沐童没懂楚眠的意思，漂亮却有些红肿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楚眠，楚眠无奈一笑：“敷眼睛的，一会儿就要送奶奶走了，可别让她担心。”
听到楚眠的解释，沐童微微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了那瓶冰镇矿泉水，乖巧地放在了眼睛上。
冰爽的瓶身与沐童的上眼皮相贴，的确很舒服，眼睛的酸胀感都渐渐消退，沐童回忆着昨晚他发疯的样子，其实昨天晚上他半梦半醒，再加上低血糖，脑袋都是晕乎乎的，所以此时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昨晚心底那种酸涩到极致的感觉他还记得，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就这么随奶奶一起走了……
可是楚眠来了，他说自己是英雄，奶奶也是英雄，所以奶奶既然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当英雄，他就要继续在这个世界里当英雄，反正不知怎么的，他感觉楚眠的怀抱很温暖，很让人安心，甚至被他拥着的时候，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收起身上的一根根尖刺，避免扎到他。
那些刺是他用来对抗世界的，不是用来对抗楚眠的。
街坊四邻渐渐都收拾好家中的事后过来了，王秀萍租来的车也都陆陆续续到了，所以大家就决定一起送一下沐家老太太，王秀萍从院里跑进来找到沐童说着这事，沐童此时的眼睛被冰敷过已经没有刚醒来那么难受了，从表面上看情绪好似也平稳了一些，望了一眼沐奶奶所在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嗯，可以，麻烦秀萍阿姨你们了。”
就让这街坊四邻和他再送奶奶最后一程。
自始至终，楚眠像个保镖似的一直跟在沐童身后，上了大巴车两个人也一起坐在前排，并没与多说什么话。
倒是上车后沐童偏头望着楚眠说了一句：“昨天晚上你没怎么睡吧，到殡葬馆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你可以补补觉。”
其实沐童今天一睁眼便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吉他，想到楚眠肯定也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才会这么晚来找他，想到昨天晚上自己那样子，楚眠肯定都没怎么睡。
楚眠听到沐童主动和他说话，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安慰道：“我没事，昨天飞机上睡了挺久的，倒是你，别想东想西的，先好好休息，到了我叫你。”
沐童没再说话，他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没有任何血色，今天早上他勉强吃下了王秀萍送来的半碗面条，现在胃里翻滚，有点想呕吐。
车上的人都很安静，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吐出来，沐童只好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可这道路有些坑洼，司机开车技术又一般，车厢颠簸，沐童睡得并不安稳。
终于到了，在司机踩下刹车的同时，沐童睁开了眼睛，随即便感受到一道目光的注视，而当他刚想迎上去时，那道目光却快速收了回去，耳边传来楚眠温润如常的声音：“你醒了，正好也到了，下车吧。”
沐童点头，把帽子一摘，扔在座位上，便随着王秀萍他们下了大巴车。
仪式准时开始，沐童望着大厅中央躺着的沐奶奶，面容安详，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别人打架被揍得鼻青脸肿，奶奶叹气的模样；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被奶奶抓包时，她气得暴跳如雷的神情；他还记得在他站在校长室时，奶奶低声下气给校长道歉的卑微姿态……
但往后再也不会有了……只希望奶奶能真的安详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厅中的街坊四邻大多数都眼眶通红，王秀萍的眼泪像断线珠子般的掉，沐童站在最前方，看不到后面的人，后面的的人自然也看不见他，但他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再让眼泪掉下来，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已经被咬的有些出了血，楚眠站在他身后，眼眶里有满满的心疼。
全厅静默，直到工作人员上全场宣布家属们三鞠躬后便要送老太太火化，大家才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
一鞠躬，沐童深深地看了一眼奶奶。
二鞠躬，沐童闭上了眼睛，把这最后一眼留在心底。
三鞠躬，沐童的一滴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滴在了大厅的地毯上。
老太太的遗体被送了进去，其余的街坊四邻都先回去了，只留沐童、楚眠和王秀萍在接待室等待骨灰出炉和安放……
接待室里的三人都没有说话，沐童双手绞在一起，放在自己膝盖上，一直低着头，而楚眠就静静地坐在沐童旁边的椅子上陪伴着他，王秀萍知道气氛沉重，但奈何嘴笨，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沐童。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以后该如何生存？王秀萍不知道，但沐老太太在世时对她不错，她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沐童啊，所以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王秀萍心里这么盘算着，工作人员这时出来了，对他们说道：“已经安葬完毕了，家属过来吧。”
“欸好，好的。”王秀萍应道，随即看向对面的沐童，沐童此时已经从座位上起来了，三人便随着工作人员来到公墓，墓碑上有沐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笑容灿烂，沐童盯着照片，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鞠了三个躬。
仪式基本上都这里就已经完了，工作人员离开后，王秀萍看到沐童一直盯着墓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走到他旁边小声说道：“孩子，要不要你单独和奶奶在这待一会儿？”
谁知沐童听到王秀萍的话却摇了摇头，眼珠终于从墓碑上错开，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已是夏末，墓园里凉爽非常，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他低声说道：“不了，秀萍阿姨，我们走吧。”
王秀萍沉默地点点头，不明白看沐童那样子分明是舍不得的，怎么却不愿意和老太太单独待一会儿呢，倒是楚眠，一声不吭，完全站在沐童这边，最终三人一起上了来时的那辆大巴车。
回到大巴车上，沐童又戴上了那顶黑色帽子，压低了帽檐，楚眠递给了他一瓶水，他拧开灌了几口，便听到楚眠叹气的声音：“你刚刚拒绝秀萍阿姨的提议，是怕沐奶奶不愿意见到你吗？”
沐童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楚眠说的没错，今天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沐正廉也没什么不一样，打架惹事，难怪奶奶一看到他就唉声叹气，说自己造孽，自己和沐正廉就是奶奶这一生中最大的坎坷吧，所以还是不要让奶奶再继续看到他，免得到了那边也不得安生……
沐童并没出声，可楚眠看到他的神情与动作也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解救了沐童手里的那瓶矿泉水，用略带安慰的语气说道：“没有谁能真正拖累谁，只有一个人心甘情愿被拖累，既然心甘情愿了，就不叫拖累，那叫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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